民族语言的建立者
通常,诗人被认为是“通灵者”“预言家”“语言的守护者”等。一个最为常见的说法是“诗人是语言的立法者”,不免会被认为狂妄又自我中心。然而,这个判断对于普希金来说却无比恰当。普希金的名字绝对是外国诗人中最为中国人所熟悉的,而诗人穆旦的译本又是最广为人知的经典译本。即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诗歌读者,也会在听到普希金的时候,几乎条件反射地想到“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这首诗。
普希金在俄语世界中的地位犹如“太阳”般普照万物,他是“俄罗斯诗歌的太阳”,也被誉为“俄罗斯文学之父”——他之所以拥有如此神圣地位的缘故,还得从他诞生之前的俄语文学世界说起。可以这样说,在普希金登上文坛之前,俄罗斯甚至没有所谓“民族文学”——考虑到普希金生活的年代,他出生于1799年,逝世于1837年,如果我们稍微进行横向比对,我们会发现像英法意等欧洲国家,早已拥有了立于世界文学之林的一批文学大师。与之相比,俄国几乎是一片不毛之地。
普希金画像
这多少让当时的俄语写作者们感到尴尬。甚至,它也让俄罗斯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之一彼得大帝感到尴尬。彼得大帝一心想将俄罗斯融入欧洲,他依靠雄心与权力在一片沼泽地上建立起了一个大帝国的都城——圣彼得堡,而为他写过不朽诗篇《青铜骑士》的诗人普希金,则是在俄语的荒原之上建立起了言说俄罗斯灵魂的现代俄语。很难说帝王的功业与诗人的功业谁的更伟大持久。
俄国地理位置特殊,横跨欧亚,国土辽阔,这让俄国人反而感到无所适从,对于欧洲人来说,他们是东方人;对于亚洲人来说,他们是欧洲人。普希金的好友,《哲学书简》的作者恰达耶夫曾经这样说:“我们不属于西方,也不属于东方。我们既没有西方的传统,也没有东方的传统。我们似乎置于时间之外……”
普希金成长的时期正是上流社会一心模仿西方学习西方文化的时期,他们穿着精致的礼服,说一口优雅的法语。法语是俄国上流社会的通用语言、社交语言,法国厨师、法国家庭教师更是贵族家庭的必备之选。而与此割裂的是俄国农奴说着粗野的俄语,他们多数不识字,无论法语还是俄语他们都不认识。更为糟糕的是当时的俄罗斯书面语是一种贫瘠而无聊的语言综合体,它杂糅了古老的教会斯拉夫语和官僚术语以及从波兰引进的拉丁语。
很多词汇在俄语中没有对应的词汇,尤其那些外来事物的名称,以及较为高雅的情感表达,诗人们遍寻俄语也不知如何言说,普希金自己就曾在作品中说过:“但是长裤、背心和礼服——这些在俄语里都没有。”诗人作家们不得不借助法语来表达,普希金为此甚至自创了不少词语,然后再在俄语词汇后面加上法语说明。
普希金自己的第一首诗写于8岁,使用的语言是法语。他从小就从父亲的书架上饱读西方经典,其中尤其以法国文学为多,终其一生,他都是一个受到法国启蒙思想影响的俄国诗人。譬如在他的作品《小城》中,他如此写道:“在伏尔泰后面的书架/还并排在一起站着/荷马、维吉尔、塔索。/每逢早晨一有空闲,我就常爱打开它们/一本又一本地浏览。”在这之后,他又提到了卢梭、拉辛、莫里哀等法国作家,他甚至还翻译了一位法国诗人的作品。
假如没有1812年战争,或许俄国人民还沉浸在对西方的模仿与崇拜之中,正是这场俄法战争的胜利激发了他们的民族自豪,一大批知识分子尤其十二月党人开始反思俄国普通人的信仰和俄罗斯文明诸问题,他们希望在俄罗斯的大地上寻觅真正的俄罗斯灵魂。
1811年的时候,普希金进入了著名的皇村中学——皇村,如今为了纪念这位俄语文学巨人,已经更名为普希金城。他在这所仿照西欧的学校接受了几年最好的人文教育,皇村中学的几年对诗人的影响是无与伦比的,诗选中,他多次回忆起在那里的生活和友谊。一首名为《皇村回忆》的少作中,他这样描写了皇村的风景:“山谷和丛林安息在无言的静穆里,/远远的树丛堕入雾中。/隐隐听到溪水,潺潺地流进了林荫,/轻轻呼吸的,是叶子上沉睡的微风;/而幽寂的月亮,像是庄严的天鹅/在银白的云朵间游泳……”
1812年以后,随着战争的胜利,民族的觉醒,整个俄国都在呼唤自己的民族文学。普希金的前辈,诗人卡拉姆津说:“我们的语言不仅能够进行高超的雄辩,描写感人的诗歌,也足以表达温和质朴的情感,把握声音和感觉。它比法语更加和谐;它更适于心灵的宣泄……一个人和一个民族也许开头模仿别人,但是最终他们必将找回自己,并有权利说——我确实存在。”
然而,说是一回事,做则是另一回事了。这个历史性任务落到了普希金的身上。普希金虽说和其他贵族一样接受的是西化的教育,熟悉的是法语,但是他和自己的保姆,一位地道的俄国农民感情深厚。他经常从她那里学到活泼生动的俄语口语,又通过保姆的讲述了解了俄国的民间神话和一些来自农民的封建迷信活动,比如说算命。普希金对此深信不疑。曾有人给他算命,说他将死于一位身材高大的金头发男人之手,为此普希金惴惴不安——多年后,一语成谶。
普希金为了写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能听得懂看得懂的语言,他四处搜集俄语材料,农民的、妓女的、酒馆的……应有尽有,最终,俄语的民族文学在他手中诞生,这是堪比彼得大帝的伟业。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说:“我们俄国人有两个祖国:俄罗斯和欧洲。”帝王们的野心无法实现,一个诗人却统一了西化派知识精英与民粹派俄国农民的语言文字。普希金的作品“雅俗共赏”,他糅合了俄语口语,使用最通俗的俄语写作,他的作品最终确立了一种民族语言。这样非凡的成就,让他当仁不让地成为“俄罗斯文学之父”。
爱情与自由的歌唱者
歌颂爱情,追求自由,反对暴政,这是普希金短暂一生的写作主题。他在一首写给好友恰达耶夫的作品中,这样写道:“爱情、希望、平静的荣誉/都曾骗过我们一阵痴情……专制的迫害正笼罩着头顶,我们都在/迫切地倾听着祖国的呼唤……同志啊,相信吧:幸福的星/就要升起,放射迷人的光芒,/俄罗斯会从睡梦中跃起,/而在专制政体的废墟上/我们的名字将被人铭记!”
他多次写到爱情,诗选中也有不少他献给不同爱慕者的情诗,有的是温柔的“恋人的话”,有的则让他备受折磨,“我所珍贵的是这爱情的折磨——即便折磨死,也让我死于爱的缠绵。”(《心愿》)在《梦景》一诗中,他将爱情与一个帝国相比较,而爱情在他看来更重要。
甚至,他在一首名为《我的墓铭》中,他也忘不了爱情:“这儿埋下了普希金;他一生快乐,/尽伴着年轻的缪斯、慵懒和爱神;他没有做出好的事,不过老实说,/他从心眼里却是个好人。”这位好人生前对人说过自己活着是为了让女人喜欢自己,他出入贵族沙龙,与各式各样的女性调情,在他看来沙龙存在的意义便在于调情,他的哥哥则说他是一名调情大师。这些无伤大雅的风俗显然是俄国上流社会对法国的再一次模仿。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普希金诗选》
除了爱情,对热情、才华横溢的普希金来说,“自由”便是他另一个重要追求。在《自由颂》中,他说:“我要给世人歌唱自由,/我要打击皇位上的罪恶……战栗吧!世间的专制暴君,/无常的命运暂时的宠幸!/而你们,匍匐着的奴隶,/听啊,振奋起来,觉醒……/请在法理可靠的荫庇下/首先把你们的头低垂,/如是,人民的自由和安宁/才是皇座上的永远的守卫。”
普希金一生短暂而辉煌,当他1837年死于和丹特士的决斗时,他不仅创造了俄罗斯民族文学语言,也创造了新的诗体,为俄语文学贡献了著名的“零余人”形象(奥涅金),并开创了“小人物”的写作先河(《驿站长》)。
他一生熟悉西方文学经典,一位拜伦式人物,一位埋首于法国文学并“化”为己用的天才,至今,他的文学遗产还在滋养着后人,比如诗人北岛的名作《波兰来客》很明显就来自普希金的一首未完成作品,“想从前”。正如白银时代的大诗人曼德尔施塔姆所说:“普希金的血液至今仍在我们的语言中流淌,就像永恒的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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